明晃晃的灯光下,沈珺连最后一丝血气都褪去了,毫无人色的脸庞呈现出一种玉石般的基质。从钟淮的角度看过去,能看到漆黑的眼睫在微微颤抖,含着水的眼睛仿佛下一刻就要落泪。
曾经追捕毒贩掉进沼泽里的时候沈珺没哭过,被打穿肚子捂着肠子继续跑的时候也没哭过,眼泪一度绝缘的人,终于后知后觉的偿还给了十年前。
那是沈珺在部队里最后一次出外勤任务。
茂密的雨林里,他和整个小队一起负责追捕某个大毒枭。整整四十八小时,他们没合过一次眼,眼看就要胜利,突然从斜后方扫射出的子弹却毫无预兆的穿透了身边人的整个腹腔,他被按倒在地,队友却身中数枪。
肠子挂在黑红色芭蕉叶上,破碎的内脏滚烫地涌了出来,到处都是被打碎的尸体。
血,好多血。
沈珺茫然的站在原地。迫击/炮的声音让他在那一刻什么都听不见了。他被幸存者们再次扑倒,眼睛里都是沙和血。几千公里的边境线上没有纱布没有酒精,就用衣服,用淤泥,有人惨叫着,打着滚被火焰吞没,有人哀嚎着只剩下一节身体。
血,好多血。
沈珺到死都记得那一天。
“你去哪儿?”钟淮敏锐的拦下沈珺。
沈珺沉默的站在原地,疲惫像是月色下的潮汐,不断地冲刷着敏感的神经。相持几秒后,他突然甩开了钟淮的手,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。
“站住。”
“给我站住!”
一拉一扯间,那根在理智上紧绷的弦终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音。钟淮的眼皮无端的跳了下,紧接着猝不及防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在了墙上!背脊骤然发出疼痛的讯号,然而那骇人的力量却分毫没有减弱!像是两只雄狮在草原上抵死的厮杀。沈珺一手撑墙,逆光下,神色变得极其冰冷。
“……”
钟淮平视着那双漂亮的眼睛,似乎丝毫不在意自己被暴力壁咚了,后脑的黑发压在雪白的墙壁上,摩擦出轻微的声响:“怎么了?”
你到底怎么了?
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,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大的反应?
沈珺深深的吸了口气,尾音落下时酥麻的感觉轰然在天灵盖里炸了开来。真奇怪,明明先动手的是他,可感到疼的也是他,“抱歉我……看电影看得有点激动了。”
钟淮牢牢盯住面前人,沈珺松开手,正向后退,忽然被再次抓住。
“你刚才在看什么?”明亮的灯火倒映在钟淮的眼睛里,耀眼得惊心动魄,“说话。”
“……没什么。”好久,沈珺说。“你想听什么,我说给你听。”
沉默。
钟淮沉下脸,手上力气一松,沈珺立刻抽回了自己的手,白皙的腕子上已经被捏出了一圈红印子,“馆馆现在在哪——”
话音未落,他的脸已经被扳了过去。钟淮的眉眼冷厉的逼人,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沈珺的下颌,似乎在仔细观察着面前的脸有什么缺陷。
“有时候我还是更喜欢你以前的样子。”钟淮说。“至少叫/床的声音比说话要动听。”
沈珺:“……艹”
网页上电影已经结束了。
人的记性有时很糟糕,才听过的片尾曲可以一转眼就忘记,才看过的细节也可以一笑而过,更别提那些久远的回忆。谁知道爆炸后的尘土究竟飞扬得有多肆意,硝烟弥漫的苍穹在放晴时有多么的绝望。唯一留在心底的,过了那么多年,也只剩下半张冰冷残破的脸。
都已经过去了。
沈珺洗了个冷水脸,下楼。陆馆馆小朋友其实没什么大碍,只是指尖被抓破了,钟淮冷冷坐在一旁,吓得小姑娘直掉金豆子。沈珺一边哄孩子,一边下楼打算热点牛奶给小朋友晚上助眠。奶锅里白乎乎的一团,一动锅柄,露出两只粉嘟嘟的小爪子。
“喵!”
奶糖撒娇的不肯松开铲屎官的手,在水池边跳来跳去,一不小心咕咚到了水里,被沈珺手疾眼快的捞出来,浑身瑟瑟发抖。不知是不是同类相吸的原因,一直乖巧的小朋友偏偏这个时候不肯下来要抱抱,沈珺无奈,只得对着外面大喊了声钟淮的名字,对着两个小家伙叹气。
“妈咪。”
“乖,我真的不是你妈咪。”
“喵~”
“找你干爹去!”
“谁是他干爹?”冷淡的声音自远而近,随即是温度。钟淮的胸膛温暖而宽阔的贴上来,沈珺灵巧的避开,两个人同时默契的侧身。钟淮抱起奶糖皱起眉:“怎么掉水里了?”
沈珺表示很无辜,怀里随即一轻,唯一的盟友也叛变到资产阶级的怀抱,懵懂的趴在了钟淮的怀里。钟大少爷别的不爱搞,就爱高贵冷艳惜字如金那一套,目光轻轻一瞥扫至水槽,“好好洗锅,糖放方糖。”
沈珺:“……”
热牛奶里加了方糖,沈珺端上去的时候,陆馆馆已经睡着了。主卧的灯光调节在昏暗与明亮之间,柔和的音乐声在沈珺进门前戛然而止,淡淡的甜馨流动在空气里——不知是什么时候换的睡前香,钟淮向他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,接过牛奶放到了一旁,又替小女孩拉了拉被子,仿佛一个真正的细心温柔的父亲。
沈珺不由得意外了下,甫一离开房间就听到身后跟上了脚步声。那脚步一直跟到了客房,抢先一步进了浴室,在哗啦啦的水流声中宣布了来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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