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整晚我都睡得不安稳，冥冥之中有一种紧迫感，在梦里不断向我逼近，我不清楚这种不安从何而来，又或者说，我很清楚，只是我不愿意去面对。
当年的事，我失去的记忆，姑姑的死，蓝家，甚至还有向宇，所有的拼图碎片一点点的，重新回归于我的记忆，我只是不愿意把它们去整理、拼凑起来。
看似毫无关系的各个点，只是我过去生活留下的记忆断章，可现在有一个由头，让我有了去追究这些线索的冲动。
我想知道他是谁。
又或者说，哪怕我不想知道，别人也会找上门来。
陈玉的资料，我托人查了查，这事是瞒着蓝锗去做的，帮我做这件事的人明知我在利用他，明知我不可能回应他，但还是备着蓝锗，偷偷给我一切他所能查到的资料。
我疑心我这样的举动会害了这个为爱情而蒙蔽了双眼的年轻人——蓝锗绝不喜欢不听话的手下，但从我的立场来说，我只能够抓住我所能利用的一切机会……
这个年轻人在我面前用还是很紧张，他不太敢看我，只是把头瞥向一边，努力维持镇静地和我说他所调查到的事。
我没有让他使用任何笔，纸或者存储设备，只是为了不留下一丁点把柄给别人。
这样一来，对方所说的内容，我必须一次性记在心里，因为他很难再找到这样的机会——他不在蓝锗眼皮底下当差，而我恰巧又可以借口支使他作为我的保镖，随同在船上散步。
我曾经问过他，想要什么报酬——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，我可以给他一笔不菲报酬。
但这个腼腆的年轻人只是说，希望能够像朋友一样和我呆一会儿。这大概是个僭越的要求，对于他主人的所有物，他居然提出这种条件——但我还是答应了他。
只不过颇为讽刺的是，我虽然和他像朋友一样闲聊，但谈话的内容却无关乎友情，无关乎普通的闲聊，而是他事无巨细地向我汇报着关于陈玉情报。
他说了一会儿，忽然停下，我抬头，冲他笑笑，说：“我记着呢，继续说。”
他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，好像晴空朗日下一抹光照射到他眼睛里，他点点头，像是被我的笑容所蛊惑，继续说道：“boss和陈家的关系就是这样，陈玉确实和boss关系匪浅，以前，陈玉曾经为了boss和他父亲反目，只为救boss一命。”
我对陈玉的反感稍微减轻一些，不管怎么说……蓝锗一个人在国外的日子里，没有任何一个蓝家的人曾为他遮风挡雨，而一个外姓人却愿意为他做到这种地步，倒要叫我这个做弟弟的羞愧了，
“为什么反目？陈玉的父亲和蓝锗有什么矛盾？”我问。
呼呼吹着的海风，把我们的衣角拍得飒踏作响，我咳嗽了下，青年立刻紧张地为我披上衣服，生怕我再着凉。
“为了一桩买卖，boss当时计划往A州销售一起武器，那时A州是陈志武的地盘，他本想讹一笔，却因为走漏风声，被boss反吃掉了整个A州的盘口。”
“是陈玉走路风声？”我其实已经很肯定了，所以虽然是疑问句，语气却和陈述句差不多。
“是的，”青年点头，有些讶异我猜得如此准确，他继续道：“陈玉早想做空陈家，和boss一拍即合，里外联手，最后陈志武气到中风……”
“那一命之恩，又怎么说？”我问。
“当时陈志武要boss亲自拜访他——用中国话说应该叫鸿门宴？”
我了然。
陈志武抱着能收买蓝锗就收买，若驯不成小弟就杀掉的心思，喊蓝锗去“谈判”。
“当时陈玉替boss挡了一枪。”
我一怔，没想到陈玉竟然做到这个地步……那个清爽得像风一样的人，看上去如此自由，却为了蓝锗连命都不要。
蓝锗真是个渣男，上了别人，又不和别人白头偕老。
我正想得出神，青年的汇报到此为止：“这之后，boss和陈玉的关系一直很好，陈玉也在boss的帮助下，渐渐成为了陈家的实际掌权人。我知道的就这么多。”
“谢谢，”我冲他颔首致谢。他站起身，准备送我回去。
我抬头看他，认真地说：“我可以给你一笔钱，我可以想办法让蓝锗当你走。你说你想过普通人的生活，我可以帮助你做到。”
他还是不太敢看我，只是耳朵红了起来，结结巴巴地谢过我，又说：“我愿意为boss卖命，还，还有您。”
“我？”我失笑，摇摇头：“你应该为自己而活，而非为人卖命。”
想到这，我垂下眼眸看地板，内疚地说：“我知道我今天的请求已经足够让你为难，你对蓝锗一贯忠心耿耿，让你瞒着他和我来交流，大概对你本身就是一种折磨。”
“对不起。”我低声说。
“不、不，”他不停地否认、摇头，终于因为情急而敢于直视我了，这个面容端正的年轻人急切而真诚地半屈膝蹲在我身旁，小心翼翼而紧张地说：“您千万不要心怀愧疚。”
他顿了顿，几乎是难为情般地说：“我是抱着怎样喜出望外的心情来和您见面的，您一定猜不到……我只是和您这么亲近地说话，就已经感到十足的——”他顿了顿，忽然察觉到自己的失言，如临大敌站起来，退到几步之外。
“您是唯一一个对我如此温柔的人。”他最后说。
我不清楚我何时对这个青年“温柔”过，在国外的日子，我大部分时间都猫在画室……
“看来您不记得……算了吧。”他尴尬地笑笑，摸摸头，不打算把这个谈话继续下去，于是，我们都沉默了。
他站起来，又恢复成不敢看我的样子，我们久久地凝视着大海，直至天黑下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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